第六章 旧恩如言亦难收-《覆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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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时间,随着台上众臣齐齐转向公孙珣,鲁肃也觉得尴尬……到底,最后搬出天子来其实还是他自己也词穷了,而且身为一方使者,跟着一个县令还有两个束发少年争成这个样子,便是让对方也词穷,那又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呢?

    何况,卫将军还在身侧。

    落日余晖来到最后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直负手观景的公孙珣对身后置若罔闻,而是静静看着漳河落日不语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随着初秋时节的夕阳微微一跳,那最后一片明显的太阳便只剩下一片云霞尚在。

    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,渔舟唱晚,响穷漳水之滨;雁阵惊暖,声断铜雀之浦。”公孙珣忽然开口缓缓吟诵,却是让铜雀台上诸人纷纷动容。“穷睇眄于中天,极娱游于暇日。天高地迥,觉宇宙之无穷;兴尽悲来,识盈虚之有数。望长安于日下,目河洛于云间。地势极而南溟深,太行高而北辰远。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?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……”

    吟至此处,公孙珣忽然回头:“诸君,这几句文好吗?”

    “极佳!”大多数人还在发怔,唯独王粲脱口而出。“旷世之辞也!可稍作润色,成绝世佳文!”

    “于而言极佳。”公孙珣看着王粲缓缓颔首。“但我是个将军,有此好辞传世又有什么用呢?还有另外一文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纷纷一怔。

    “若夫霪雨霏霏,连月不开,阴风怒号,浊浪排空;日星隐曜,山岳潜形;商旅不行,樯倾楫摧;薄暮冥冥,虎啸猿啼。登此台也,则有去国怀乡,忧谗畏讥,满目萧然,感极而悲者矣。”公孙珣脱口而出,好像不是作文,而是背诵一般。“至若春和景明,波澜不惊,上下天光,一碧万顷;沙鸥翔集,锦鳞游泳;岸芷汀兰,郁郁青青。而或长烟一空,皓月千里,浮光跃金,静影沉璧,渔歌互答,此乐何极!登此台也,则有心旷神怡,宠辱偕忘,把酒临风,其喜洋洋者矣。”

    “亦是绝妙好文!”王粲恳切而言。“不过确实稍逊之前落霞与孤鹜齐飞之语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没完呢。”公孙珣背对身后夕阳余光,望着身前诸多邺下重臣才俊,面无表情。“嗟夫!予尝求古仁人之心,或异二者之为,何哉?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;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。是进亦忧,退亦忧。然则何时而乐耶?其必曰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乎。噫!微斯人,吾谁与归?”

    台上熏风阵阵,远处匆忙归家的农人、工匠、商旅之声遥遥可闻,但偏偏有一种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动静的沉寂感……这是因为台上诸多人此时俱寂静无声,却又神驰气摇。

    “诸君。”公孙珣负手而言。“这两文都不是我做的……从家母处听来的而已,前者文辞优美,可谓到了极致,读一读、念一念就能知道什么叫做;而后者可能描景稍显空洞,但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一出,又有哪个心怀天下之人不为之震动呢?子敬!”

    “臣在……臣惭愧!”鲁肃赶紧俯身致意。

    “你是该惭愧,但惭愧错了地方。”公孙珣踱步上前而言。“还有彦云、阿粲、阿懿,你们四人在这里什么淮南中原天下,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天下……只是国家范畴里打转转罢了!而国和天下根本不是一回事!”

    “请将军赐教!”司马懿听到对方唤自己‘阿懿’,居然和养在卫将军府中的王粲一个待遇,也是不由振奋。

    “国是什么?国是一家一姓所为之霸业,是君臣、律法、军队、户口、地盘。天下是什么,是四海宇内诸般总称,是华夏传承,文明章典,是百姓万物,民俗人心,却又不仅如此。”言至此处,公孙珣语速愈发缓慢。“也正是因为如此,有亡国保国之论,有亡天下保天下之言……所谓亡国乃是改姓易号,新旧更替,恰如以汉代秦;亡天下,乃是四海秩序崩溃,道德律法俱无用,至于率兽食人,恰如灵帝至于董卓之时,便为此局。而保国,乃是受一姓一人之恩,又掌权势,故此为之谋;而保天下……莫保天下了,只一句话,天下兴亡,虽匹夫亦有责!子敬!”

    鲁肃长呼了一口气,赶紧从早已经神魂颠倒的陈登身侧越过,俯身称命:“臣在!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公孙珣是在保国呢,还是在保天下?”公孙珣肃容以对,却不等对方回应复又看向了王凌三人。“彦云、阿粲、阿懿!”

    “臣在!”

    “生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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